大夫一再告訴他這只是一個良性腫瘤的切除手術(shù)，沒有多大的危險，也不會影響他的將來�？墒�，大夫并不知道他在擔(dān)憂什么。為了準(zhǔn)備這次手術(shù)，他打了兩個月的工，又向一位遠(yuǎn)房親戚借了一筆錢，他不想讓為了供他上大學(xué)已經(jīng)受盡委屈的父親再操心。

　　這時，病房里走進一個約五六歲的小男孩，那雙黑眼睛仔細(xì)地向他打量：“為什么就你自己呢﹖”

　　他笑笑：“我是大人了嘛�！�

　　“好多大人也有人陪。”

　　“你是陪誰呢﹖”

　　男孩的黑眼睛一轉(zhuǎn)，“嗯——陪爸爸�！�

　　男孩又問：“你得的是什么病﹖”

　　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腹，“這里面長了個小東西，下午要開刀把它拿出來�！�

　　“你剛才在這兒發(fā)呆，是不是害怕開刀疼了﹖”男孩又問。

　　他笑了。他沒法向這樣一個小男孩解釋他的苦衷。“可能是吧。”

　　男孩偏著頭向他望，像是在費勁地想什么主意，好一會兒才說：“那你等我一下�！睕]等他反應(yīng)，轉(zhuǎn)身就跑出了病房，牽來了他的父親。那男人對他微笑：“龍龍說你下午要做手術(shù)，是嗎﹖”

　　他點點頭，不明白這父子倆要做什么。

　　“是這樣的，”父親向兒子看了一眼，眼中的愛憐不加掩飾地流露出來，“他要我?guī)湍阍谑稚袭嬕粋�娃娃。他做手術(shù)的時候，我常在他手上畫個娃娃，手術(shù)后他看著娃娃玩，就忘了疼。他說這樣很管用，讓我?guī)湍惝嬕粋��！�

　　他一怔。怎么也沒有想到，這父子兩人中，得病的原來是兒子——男孩毫不在意地笑著，伸手拉起他的左手給父親。父親從衣袋里摸出一支圓珠筆，對他捎帶歉意地苦笑了一下。他點點頭，任他在手上一筆一劃地畫出流暢的線條，卻吃驚地注意到，那年輕的父親背向兒子的眼睛濕潤了，一滴淚滾下來，落在他手里。

　　他和那父親始終沒有交談。他的手掌上，那笑眉笑眼的娃娃被那滴眼淚浸得微微模糊，他把手張開再合攏，那娃娃就隨著皺起鼻子或是翹翹眉頭，憨態(tài)可掬，惹人憐愛，那父親的畫畫技巧顯然不低。他看著手上笑著做鬼臉的娃娃，鼻子有點發(fā)酸。父子倆離去時，男孩子蹦蹦跳跳著。

　　手術(shù)很順利。他堅持不讓照顧他的護士為他擦那畫著娃娃的手，并試探著打聽男孩的消息。護士看了眼他手上的娃娃，神色卻有點黯然：“是個乖孩子，挺可惜，得的是腦瘤，惡性的，做了幾次手術(shù)，可癌細(xì)胞還是擴散了。他父母離婚了，只父親一個人照顧他�！�

　　他聽著，心里就漸漸涌起一陣苦澀。他想，等自己能動了，一定要去看看那個男孩。

　　第三天早晨，護士帶來了一個讓他震驚的消息。那個名叫龍龍的小男孩昨夜病危，醫(yī)院搶救了好幾個小時，還是沒能留住那條小生命。他心里一痛，忍不住低頭看自己的手，手上娃娃的面孔早已淡得難以辨別了，卻還隱隱留著一抹笑容。

　　他不顧護士的勸阻，扶著墻出了門，慢慢地順著走廊找到了男孩所在的病房。門開了，他一眼看見了那位年輕的父親，靜靜地坐在中間那張空蕩蕩的病床邊，身邊是已經(jīng)整理好的幾個包裹。他站在門口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怎么也無法再挪動腳步——那父親坐在那兒，低著頭，表情沉靜，正用筆一絲不茍地在自己手心上畫著什么，對周圍的一切，包括站在門口發(fā)愣的他，都全無反應(yīng)。

　　那是一個微笑的娃娃，像他手心里已經(jīng)漸漸模糊了的娃娃一樣。